十二月的寒风卷着细雪扑在便利店玻璃窗上，程安把冻得发红的双手贴在热咖啡杯壁，目光不自觉地被收银台旁的老人吸引。银发老太太坐在塑料凳上，布满皱纹的手指灵巧地翻动着竹针，深灰色毛线团在她脚边的布袋里轻轻滚动。
"小峰放学啦？"老人突然抬头，浑浊的眼睛亮起来。程安愣在原地，嘴边的"拿铁不加糖"卡在喉咙里。他这才注意到老人胸前别着褪色的校徽，蓝白相间的条纹毛衣袖口已经磨得起球。
"奶奶，我是程安。"美术生蹲下身，看着老人毛衣上歪歪扭扭的向日葵图案，"您织的毛衣真好看。"橱窗外路灯次第亮起，在老太太银白的发梢镀上暖黄光晕。她颤巍巍的手抚过程安羽绒服破洞的袖口，从布袋里掏出卷尺："男孩子穿这么薄怎么行。"
玻璃门开合带进的风雪里，程安抱着热乎的栗子蛋糕站在302室门前。老式门牌上的"周"字漆皮剥落，楼道里飘着淡淡的樟脑丸味道。门开时毛线团的橙黄色从门缝溢出来，老太太脚上那双沾着线头的毛绒拖鞋，让他想起三年前病逝的祖母。
"小峰最爱吃核桃酥。"周奶奶把掉漆的铁皮饼干盒推过来时，织针在浅蓝色毛衣领口戳出个小洞。程安摸到盒底黏着的食品标签，生产日期是五年前的秋天。墙上的电子钟显示19:47，他望着茶几玻璃板下压着的全家福——穿着学士服的青年站在笑容灿烂的老人身旁，背景是海滨大学的紫藤花廊。
第二周再去时，程安特意换了件米色高领毛衣。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抓住他手腕，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美术学院人体课上那些石膏像。"小峰要毕业了是不是？"周奶奶从五斗柜最底层掏出个牛皮纸袋，褪色的成绩单上，"周明峰"三个字后面跟着整排A+，"奶奶给你织了新的..."
程安帮着整理毛线筐时发现三盒未拆封的脑复康胶囊。药盒下的诊断书日期是半年前，阿尔兹海默症几个字被圆珠笔反复描深。窗台上的绿萝在暖气片旁蔫头耷脑，他悄悄往喷壶里加了点水。
除夕那天程安抱着毛线团来拜年，防盗门虚掩着。客厅地板上散落着织到一半的枣红色毛衣，电视里重播的春晚小品衬得房间格外寂静。他在阳台找到蜷缩在藤椅里的老人，她怀里紧抱着件婴儿尺寸的鹅黄色开衫，哼着走调的摇篮曲。
"这是小峰满月穿的。"周奶奶把起球的小衣服贴在脸颊，"他爸爸总说毛衣过时了，可是手织的暖和啊..."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，程安轻拍她佝偻的背，摸到毛衣下凸起的脊椎骨节。药瓶散落在床头柜的毛线堆里，他注意到最底层的抽屉露出机票一角，深圳飞滨海的航班信息停留在2018年春天。
当周奶奶把靛青色围巾绕在他脖子上时，程安终于拨通了那个保存在药盒背面的号码www.huishuashua.com。视频接通瞬间，老人干枯的手指在屏幕上来回摩挲，仿佛要透过冰冷的玻璃触摸儿子眼角的细纹。"妈，我调回滨海分公司了。"西装革履的男人哽咽着扯松领带，露出和周奶奶织法一模一样的藏蓝毛衣领。
立春那天，程安推开302室的门。阳光透过新换的浅绿窗帘，在满墙的毛线作品上流淌。周奶奶安详地躺在藤椅里，膝头搭着刚完成的乳白色毛衣，袖口用金线绣着小小的"平安"字样。床头柜的合影旁多了张便签："给小安织的，要穿在画板外面挡风。"
如今程安的教学楼储物柜里，整整齐齐叠着十二件不同颜色的毛衣。美术教室最后一排，总有新生好奇地问："程老师为什么总带着竹针？"他笑着展示锁屏照片——白发老人和青年在毛线堆里比着耶，身后的展示架上，七彩毛衣拼成的"家"字正在冬阳里温柔地闪烁。